林黛玉一样的女孩（二）

雷曼2013

　　J给我看了她的日记：

　　一九九九年一月二十二日 今天下午本来应该考英语的，结果没去。出事了，Z差点自杀。去安慰她，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看着她手上的几条红色的血痕，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心痛。她的手指又白又细长，甚至长得有些尖利，不像自己还是双小孩子样的手。也许弹钢琴的就是这样的手。有一瞬间，我看着她哭，听她讲活着没意思，有许多不平衡，许多不开心，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看着她的手发呆、出神，好像真的有只蝴蝶停在那尖尖的、惨白的指尖上，又轻轻地掠过，很远很远。我有些明白为什么蝴蝶是不死的，真的，不是玩深沉，但经历过一次，好像什么都懂了。许多人以为自杀的人必是弱者，必是无法、没有勇气面对现实的残酷和挫折，必是怯懦而作人生的逃兵。都错了。自杀的人是强者中的强者。首先就是要有莫大的勇气忍受肉体上的剧痛，更令人敬畏的是放得下的超脱。我是做不到的。我一直都想得太多，自身以外的束缚一辈子都卸不下，欠的“债”还不清，不敢面对死后的很多，放不下、不忍舍弃的东西太多太多，只能苟且地延续痛苦，挣扎着、沉沦着。

　　一九九九年一月二十九日 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吃得也不多，很想大病一场，住到医院里去。看什么都没劲，做什么都烦，非常非常地害怕，因为感觉上考试考得很差。

　　一九九九年三月八日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看了日记才发现的。现在，每天的功课已经让我稀里糊涂了。今天中午，班主任找我谈过话，让我看了上学期期终考试的成绩，马马虎虎还可以，但可怕的在后面――十校联考一定惨不忍睹。他罗哩八唆讲了一大堆，什么“奉献”、“责任”，其实我什么也没听进去。我知道他是好人，但我不要这些，要是他能给我一个优秀毕业生的名额就好了。有时我也会担心，会不会为了读书而把其他的都丢了，不讲原则不择手段……可现在也读得不怎么样。我实在觉得没意思。今天脑子里一直唱刘德华的“笨小孩”，还是不行。

　　我以为J主要是考试焦虑以及不适应新的学习环境。由于高考的压力，特别是分到重点班后高手之间的竞争所带来的压力，使J害怕面对高考。高考前班组气氛紧张面沉闷，大家都忙于复习功课，就连课间休息十分钟也少有人走动，渴望友情的J试图与分班后的新同学打成一片，得到的却是“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同学交往中的不愉快加上高考带来的巨大压力，使J有段时间常常失眠，后来又连续地作恶梦，梦到的尽是考试考得不好、题目做不出等等。J说真到了考试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乱七八糟的，有时脑子里还有个声音在唱歌，也不知唱的是什么，就是不想做题。就在J陷入困惑中时，J的爷爷生病住院了，这对J来说，又是一个打击。由于害怕自己高考失利对不起爷爷、奶奶，J想逃离那个令她害怕的地方――学校。

　　我希望一方面与J一同分析她考取理想大学的可能性，并给予学习方法上的指导，以减轻她的考试焦虑；另一方面，通过引导J多从别人的立场来解释自己的被冷落，以缓解她对新的学习环境的不适应。

　　遵循上述方针，我与J交谈了几次，每次几乎都能达到我的预期目的。在观念上，J有了一些改变，也学会了一些放松自己的方法。J的笑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来这里几次，觉得有收获吗？”我问。

　　“最大的收获就是能多替别人着想了。以前总是太多地在意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周围的人。可能人与人之间因为地域、家庭等因素而在兴趣、爱好上有差异，但人的感情是相通的。可我恰恰忽视了这一点，拼命要求别人和我“志同道合”，所以我会感到孤独。多和别人沟通，然后想想别人的心情，才发现别人和我一样，有很多烦恼。看上去很幸运的人居然也有那么多痛苦。我现在大概学会体谅人了。 (笑)还有，以前老是担心别的同学要么保送，要么高考加X分，要么就是有推荐表，而自己什么也没有，压力特别大。现在觉得大多数人还是和我一样的，高考还是挺公平的。”

　　本案例的心理咨询从情绪放松、自我认知的角度出发，展开咨询过程，并抓住J的家庭生活环境和生活史，对其进行承受失败和挫折的心理训练。在这个案例报告中，J可能还存在着其他各种各样深层次的苦恼，但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都能有勇气正视这些问题，认真寻找克服危机的途径。漫长的心理咨询结束后，J终于驶出了新的人生航船。今年7月，J顺利地完成了高考，作为这一案例的督导者，笔者对此充满了期待和喜悦之情。

　　专家点评或综述

　　本案例属于现代社会中“优等生呼吸困难型”的学校恐怖症的反映，主要表现为在高考和考试焦虑等问题上高焦虑与低自信相联结，干扰了学习，影响了身体健康，这一结果导致二次性的问题化和症状化状况的派生：一是J对自杀的讴歌，她认为自杀的人是强者中的强者；；二是无力、消极化，看什么都没劲，做什么都烦；三是神经症状化，如常常失眠，连续做噩梦，脑子里乱七八糟，有时脑子里还有个声音在唱歌，具有强迫性倾向。来访者这些表现有着深刻的家庭原因，爷爷奶奶的严厉和人际关系的冷漠使来访者习惯于按他们的意愿生活，对自己的生活缺少目标和责任感，学习和生活都是被动的，为别人活着。一旦这一信念遭到破坏，来访者就不再有别的生活目标，因此易于受环境的影响，对自我的责任感不强，这也是她形成强迫和依赖倾向的原因。目前社会上许多高材生、优等生或面临高考、学习压力的青少年也像这只可怜的猫一样，高考、进入理想的高等学府的大门对他们来说，是“将来生存发展”的“美味可口的食物”（生命线），但要得到这份食物，他们就必须遭受各种“电击”（压力、焦虑、不安、失眠等）。于是青少年中许多人免不了要像那只猫一样，神经兮兮的，甚至精神症状化了。

　　但是“青年期危机症候群”并不是不可以逾越的，危机有时也是一种“转机”，人是通过克服危机后向新的生活阶段移行才成熟起来的。“青年期危机”是一种“成长的烦恼”、“成熟和危机”，如何克服危机是青年期成熟的重大课题。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克服危机达到自立的。因此心理咨询、心理援助是一种有效的方法，是使青少年找到现实的对应机制，是促进心身两方面发展的有效手段。